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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孙者不过天地间一苍生耳

  • 时间:2022-03-05
  • 文章来源:甘肃纪检监察网
  • 作者:佚名

  我阅历人世七十年,尝见天下多冤枉事。有刚悍之才,不为丈夫而偏作妇人者;有柔懦之性,不为女子而偏作丈夫者;有其才不过工匠、农夫,而枉作士大夫者;而其才可以为士大夫,而屈工匠、村农者。偶然遭际,遂戕贼杞柳以为桮棬,殊可浩叹!《中庸》有言“率性之谓道”,再言“修道之谓教”,盖言性之所无,虽教亦无益也。孔、孟深明此理,故孔教伯鱼不过学诗、学礼,义方之训,轻描淡写,流水行云,绝无督责。倘使当时不趋庭,不独立,或伯鱼谬对以诗、礼之已学,或貌应父命,退而不学诗,不学礼,夫子竟“听其言而信其行”耶?不“视其所以,察其所安”耶?何严于他人,而宽于儿子耶?至孟子则云:“父子之间不责善”,且以责善为不祥。似乎孟子之子尚不如伯鱼,故不屑教诲,致伤和气,被公孙丑一问,不得不权词相答。而至今卒不知孟子之子为何人,岂非圣贤不甚望子之明效大验哉?善乎北齐颜之推曰:“子孙者不过天地间一苍生耳,与我何与,而世人过于珍惜爱护之。”此真达人之见,不可不知。

  ——【清】袁枚《与香亭》

  【小识】

  袁枚,字子才,晚年自号小仓山居士、随园主人。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祖籍浙江慈溪(今属浙江宁波)。乾隆四年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做过江宁等县知县。后辞官,闲居随园,诗酒自娱,广交朋友,倡导性灵说,写作《随园诗话》。他的诗和诗话,在当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香亭,即袁树,袁枚的堂弟。写此信的目的是因为儿子改籍参加科考被人告发,他告诫弟弟正确认识,不要计较。袁通,原是袁树之子,后过继给袁枚。“饱食暖衣,读书懒惰。”可能觉得自己考不上,就冒充江宁籍贯,参加科考,“不料此地诸生,竟以冒籍控官。”被江宁的考生告发了。袁枚虽然做过江宁县令,也在江宁的随园定居多年,但毕竟不是现任官员,“冒籍”是肯定的。所以,才用故作旷达的心态,劝阻弟弟不要打官司了。

  然后,他说:“夫才不才者本也,考不考者末也。”考试只是最末的事情,关键是要真有才学。本末不能颠倒。至于儿子袁通,他说:“‘知子莫若父’,阿通文理粗浮,与‘秀才’二字,相离尚远。”读书也不是只为了科名。他批评弟弟:“为父兄者,不教以读书学文,而徒与他人争闲气,何不揣其本而齐其末哉!”这话倒是对的。他进一步说,我们兄弟“不得不求功名者”,“家无立锥,不得科名,则此身衣食无着。”而我们的后代,则可以不求功名,因为,“我兄弟适逢盛世,清俸之余,薄有田产,儿辈可以度日”,作一个乡党善人,“即吾家之佳子弟”。“老夫死亦瞑目矣,尚何敢妄有所希冀哉!”袁枚不愧是名士,倒很通达。

  “我阅历人世七十年,尝见天下多冤枉事。”袁枚坦言,天下冤枉之事,是很多的。有的人性格刚悍,应该是一位伟岸大丈夫,却偏偏作了妇人;有的人为人懦弱,适合作女子,却偏偏作了须眉男子。有的人才华都没有超过工匠、农夫,却枉作了士大夫;有的人才华堪作士大夫,却屈居工匠、农夫。袁枚说出了一个人间真相,“偶然遭际”,偶然的机遇,改变了个人的命运,“遂戕贼杞柳以为桮棬,殊可浩叹!”这句话,来自《孟子》,意思是摧残杞柳,把它制造成杯盂。“殊可浩叹”,深为长叹而已。《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意思是天定的就是本性,循其本性,即为途径,遵循此途,就是教的本义。袁枚发挥说:“盖言性之所无,虽教亦无益也。”哎,有些人天资太差,教育也是没有用的。“孔、孟深明此理”,所以,孔子也不过只是让儿子伯鱼学《诗》,学《礼》,行云流水,顺应自然,轻描淡写,不愿督责。

  而且袁枚还以为,如果那天孔子站在台阶上,如果孔鲤不从庭前经过,或者那天孔子正好不站在那里,孔子也就不会说这几句话了。或者孔子问的时候,孔鲤撒谎,说读过了,或貌似听从父亲的话,下来也不读《诗》《礼》,孔夫子难道还会去督察吗?袁枚认为孔子不会,那么,“何严于他人,而宽于儿子耶?”为什么对别人的孩子那么严厉,比如,批评宰予昼寝,他就大骂:“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为什么对自己的儿子,却那么宽容呢?甚至连孟子也说:“父子之间不责善”。也就是说,父子之间不因求善而互相责备,“且以责善为不祥。”袁枚说,大概孟子的儿子还不如孔鲤,“故不屑教诲,致伤和气”,被弟子公孙丑一问,不得不找个理由回答一下。“生子当如孙仲谋”,是那个人父亲的愿望,但这却由不得自己。我们至今也没有听到孟子的儿子的情况,可见,孟子不厚望儿子也是对的。

  最后,袁枚引用颜之推的话:“子孙者不过天地间一苍生耳,与我何与,而世人过于珍惜爱护之。”意思说,子孙不过是天地间众生而已,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世人过于珍惜爱护而已。如果一个父亲有此心态,可能孩子倒能成功。往往是期待过高,适得其反,而且父子反目。这样的悲剧不是已经很多了吗?袁枚、颜之推,都是通达之人也,虽然话语里也有苍凉。“此真达人之见,不可不知。”

  信的最末,袁枚说:“韩、柳、欧、苏,谁个靠儿孙俎豆者?”嘿,这话也显示了袁枚的绝大自信。是呀,历史上的文学艺术有成就者,如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哪个只是靠儿孙祭祀的?(杨光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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