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株月季，攫住了我的目光。

　　大黄的花朵密密实实地绽满枝头，开得明艳，开得恣意。风一吹，摇散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花圃中，茶花尚未结苞，青草平整铺展，处处显示着主人的情趣和审美。

　　我怀疑自己进入了别墅区。独门独栋的小洋房一字排开，门楼宽阔大气，前后腾挪有余。整个住宅区还有配套齐全的活动场所，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村头大理石墙上的一行艺术字，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里是江西修水县黄沙镇汤桥村姜家坳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

　　而我们正走近的这一排新屋，如今生活着从山区、矿区、库区或地质灾害区搬迁而来的三十户人家，他们曾经是建档立卡贫困户。

　　一栋房子敞开了大门，实木的大餐桌摆在厅内，液晶屏的大电视挂在墙上，冰箱、沙发、洗衣机一应俱全。主人万继华从里屋迎了出来，略显腼腆地搬凳子让座。看见来的都是些面生的客人，急欲端茶倒水，被大家叫住。几句话攀谈下来，万继华感慨万千：“还是搬出来好啊，以前山高路远的，孩子走路去上学，一趟就要四十多分钟。”

　　位于赣西北的九江市修水县，是个山区大县，山地面积占了八成。万继华一家，从前便居住在大山深处。那可是“一方水土养不起一方人”的边远山区啊，田地收入少，就业务工难，孩子上学远，生活处处受限。那时候，他们的孩子想要个玩具都不敢买，掏不出富余的钱。

　　“起初也有很多顾虑，怕搬出来没着落。没想到现在靠着种菊花，很快就脱了贫。”说起这几年的变化，万继华百感交集。2017年12月，万继华一家搬进了三室两厅的新居，告别了全家人挤一间房的困窘。新居里，自来水、生活用电、网络设施一应俱全，晚上出门，还有太阳能清洁能源路灯亮着。两百米外，就是汤桥主街，购物十分方便。学校在新居旁边，走几分钟就到了。孩子们最开心的是，小区里有个一千多平方米的篮球场，放学归来，可以在球场上撒欢奔跑。

　　关于生计，政府早就为他们做好了规划。村里成立了碧水菊花合作社，统一流转土地，免费提供给贫困户种植菊花，连种苗、有机肥和技术指导也是免费的。菊花采摘后，还由合作社以保底价统一收购。这优惠的政策，让万继华心里乐开了花。他领了四亩地，全部种上了菊花。还在其中套种了枇杷、冬枣等果树。万继华是个勤快人，浑身上下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他每天早出晚归，精心侍弄花苗。人勤地生宝，第一年，他的四亩菊花就带来两万元纯收入。

　　万继华越干越有劲。闲不住的他又种了近八亩油茶，还购买了一辆农运车跑运输。一年下来，他为自己算了一笔账：菊花收入两万元，跑农运车收入三万元，加上一些其他劳务收入，全年纯收入在五万元以上。到2021年，他们家一年的纯收入已达七八万元。等油茶大量采果时，这数字还将噌噌地往上蹿。

　　脱贫之后的万继华，并没有满足于现状。“现在，想的是怎么致富增收了。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更加努力。”他乐呵呵地望着大家，脸上好似开了一朵大菊花。怪不得人们都管他叫“脱贫致富励志哥”呢。

　　二

　　同样是从大山深处搬到安置点的林英华、晏燕玲夫妇，则选择了种植金银花。金银花原本是野花，好种易活，不用花太多精力照看。种下的第一年，基地里的金银花就以蓬勃之势开枝散叶。如今，每到夏天，他们的金银花基地芳香四溢，吸引着村里村外的人前来采摘。每当这时，晏燕玲总是笑得合不拢嘴。采摘虽则辛苦，但丰收总给人一种踏实和满足的享受。何况，终日与芳香为伍，也是一件美事。

　　在广袤的山野间，那一朵朵俏丽的花儿有的迎风摇曳，有的含苞待放，香味儿沁人心脾。白的如银，黄的似金，着实赏心悦目。事实上，那采下的一捧捧金银花，最后都变成了现实里的真金白银。他们将一朵朵鲜花晾晒于院坝里，摊开在太阳底下，待干透之后，送进药材加工厂，就是上好的中药了。那些已然干燥的花儿，褪去明丽的花色之后，散发出清幽的药香。金银花露、金银花颗粒、金银花含片……许多中成药里都少不了这一味。

　　村里成立了药材产业合作社，林英华夫妇收获的金银花，由合作社统一收购，毫无后顾之忧。林英华还在合作社里上班，拿着一份不错的工资，相当于有了双份收入。稳定的经济来源，让一个家庭在脱贫之余，又步上了小康的台阶。

　　环安置点缓行，菊花、水产、花卉、苗木、果业、油茶等合作社散布于村庄内外。走进碧水菊花合作社，几名女工正将菊花放进透明的包装盒里，一朵一朵，一层一层地压实。金黄的花朵朝外，外形美观，色泽艳丽。一朵金丝皇菊加上几粒枸杞泡开，给予人们视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修水已有几千年的菊花栽种历史，这里的菊花又称金丝皇菊，因其形态美、汤色好、滋味甘，一直颇受市场欢迎。

　　这些在合作社种菊、采摘、烘干、包装的人们，皆是汤桥村的村民，其中多为曾经的贫困户。在家门口务工，既挣了钱，又照顾了家庭，何乐而不为？三百亩的菊花基地，在村民们勤劳的双手中繁花似锦，连年丰收。花朵的事业，馨香了沃野村庄，也馨香了村民的向往。

　　三

　　如果深入汤桥村继续徐行，会看见连片的月季花基地，红的、粉的竞相争艳。几位戴着草帽的村民，正在为月季除草施肥。那些与花为伴的女人，脸色似乎也格外红润，格外有光泽。新拓展的一百五十亩果业基地已呈茂盛的长势。初春一到，桃花竞相开放，这一大片的果业基地，一大片的粉红娇嫩，令人如入世外桃源，梦幻而美好。花朵退场的时候，蜜桃树会擎着一颗颗青青的果子，等待被南方的煦风和温润的阳光灌醉、成熟。

　　汤桥村还拥有水质优良的天然温泉，一个温泉洗浴中心项目正在建设，村民通过入股的方式，占了其中四成的股份。村里投入了一千余万元资金，用于秀美乡村建设，打造小桥流水人家的农旅示范村。前来赏花采果，体验乡村生活的人越来越多。借着这股东风，村民们开起了土特产店、农家乐、民宿，三百多名村民吃上了“旅游饭”。

　　看啊，那么多的花儿围绕着一座村庄，那么多的村民从事着与花儿有关的事业。

　　那些从前被村民们无视的花朵，正走进产业合作社，走进四邻八乡的视野中，为付出劳动的人们带来实实在在的效益。村民们对花朵的喜爱越来越强烈，他们开始在房前屋后栽花种草，他们要将自己的幸福日常香香地包裹着，即使那是一些不会变成现金的花朵。我知道，真正的富裕不仅在于物质的丰饶，还在于精神的追求。以花为媒，在汤桥村，我全都看见了。

　　同行的摄影家定格下一张张色彩缤纷的照片。绿的原野，粉的花朵，红的屋顶，畅达的道路，秩序井然地分布于蓝天之下，构成了一幅新时代的和美图景。

　　当我走进一幢安置房时，主人递过来一只透明的水杯，杯中正泡开一朵金丝皇菊。我注视着杯中的菊花，只见一丝丝细长的花瓣伸展开来，多么像灵魂的触角，自由探问着明天。(钟秀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