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见到父亲已经是3个多月以前的事了,因为疫情相隔两地,离老家80多公里的这段路居然那样漫长。
父亲今年已经70多岁了,去年除了双手震颤的老毛病越来越重之外,心脑血管也开始出现状况,最重的一次竟然动弹不得,住院治疗了好长时间。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他和母亲谁也没有告诉我。
直到3月份回去看望二老,母亲才慢慢说出当时父亲病重时的揪心经过。父亲还在一边生气地说:“这不是没事嘛,他那么远,你跟他说这干啥!”看着父亲满头白发和慈祥目光,我顿时眼睛一酸,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此刻才突然发现,那个曾经养我、教我、爱我的父亲,如今真的老了。
趁着他们午休,我翻箱倒柜想找出以前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准备翻拍进手机。因为工作,因为家庭,因为距离,我真的很难经常见到甚至陪在他们身边,只能用这种简单的方式把相见变成想念。
在寻找的过程中,柜子下面一个塑料布包裹引起了我的注意。只见一沓东西被灰黑色的塑料布严实包裹着,外面缠绕着横七竖八的细绳。怀着好奇心,我打开包裹,原来里面是一撂账本和记账凭证。由于时间太久,账本的塑料皮儿已经烂掉,纸张也早已变黄,装凭证的绳子有的也已经断了,但上面的时间和内容却是非常清楚。一行行收支明细,一串串工整数字似乎在向我讲述着那段平淡普通却又难忘的过去。
上个世纪80年代初,父亲是村里的财务,现在叫会计主任。其实那个时候村里并没有什么收入,只有乡财政下拨的农业税提留,一年大概有5000元左右。可就是这5000块钱,却维系着一个村子一年的开销用度。不管是电费支出,村室修缮,大喇叭修理,还是五保户供养,每一笔支出,父亲都会认真记下,精打细算,分厘不差。每次县里乡里组织的财务检查,父亲的账本都被作为模范被表彰和传阅。有时母亲还笑他太认真,说:“就那么一点儿钱,你咋弄得跟开个银行似的?”每当此时,父亲总是说:“这是老少爷们儿的钱,不能有半点马虎。”
有次放假,跟父亲去乡里开会,开到中午才结束,很饿。他骑自行车带着我准备回家,经过乡政府门口那家饭馆时,大厨正在锅里滋滋啦啦炒肉,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我弱弱地问:“咱吃碗面条吧?”父亲不听还罢,一听自行车蹬得更快了,十几里地,一溜烟儿就到家了。回来我觉得委屈,说给母亲听。母亲吵他:“你不是开会去了吗,领孩子吃碗面条算加班饭不中啊?”父亲却说:“我是管账哩,我要是吃了两碗,别人就会吃四碗、八碗……”这件事,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还有一次,一个亲戚家盖房子,钱不太凑手,准备向父亲借村里的钱,被父亲拒绝。因为这个事,这个亲戚好几年没有来往。
有一年夏天,乡里的钱没有及时给村里,村里账上已经没钱了,可经过村南的白龟山水库干渠却突然决口,需要用钱买物料修补。没办法,父亲把家里刚刚卖烟叶的几百块钱全部拿出来买了沙石水泥,及时修好了水渠,确保了农田灌溉。
父亲干会计那些年,记忆里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岁月流逝,转眼30多年过去了,儿时的很多记忆已经渐渐模糊,可一下子看到这些早已发黄却被父亲象宝贝一样保存完好的账本时,我一下子又记起了许多。
“以前村里的财务都是各村管各村的,村室也没个柜子,我怕弄丢,就自己保管起来了,凡是我经手的账,一本不少,一分不差。”当我问起他为什么要自己保存这些账本时,他认真地说着,雪白的眉毛还轻轻地挑动了两下,脸上洋溢着那种坚定的自信。
父亲嘴笨,不善于言辞。但多年来,每次见到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要老实做人、踏实干事和知足常乐这几句。以前总感觉说得很土很俗,有时甚至觉得在当下教我这些有些不合时宜,但现在想来,就是这些简单朴素的谆谆教导和潜移默化的劝诫与影响,让我受益匪浅,帮我走稳走好了脚下的每一步。
父亲的账本虽然时间久远,记录的也只是乡村治理中一些微不足道的琐碎和小事,很多事情甚至连当年亲历过的人都难以记得,但翻开它们,就能看到清晰的过往,字里行间也似乎在默默讲述一名老共产党员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和勤廉为民的朴素情怀。
父亲的事很小,却值得我去默默追随,一生仰望。(刘红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