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打电话过来说家里的房子要翻修重建，问要不要回去看看。于是，我带着爱人和孩子，一家四口坐上了回乡的火车。

　　老家在湖南东南角的一个小山村，一条小河——便江，南北贯穿整个村庄，老家的房子就建在便江东侧，距河不过十数米。说来奇怪，自建成以来，不管河水如何泛滥，老房始终安然无恙，甚至1998年特大洪水也不过淹到老房的院子。老辈人说这是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父亲颇为自得于此。

　　老房建成之前，父亲和母亲住在爷爷的一间砖石结构自建房里，随着我和弟弟妹妹的出生，四十来平米的房子日益显得拥挤不堪。要强的父亲觉得仅靠着每日土里刨食，日子没个奔头，于是咬咬牙，挥别妻儿成为村里最早一波出去讨生活的人。三十出头的父亲走南闯北，在广州四十多度的酷暑里扛过砖头，在东北零下的冰雪中啃过馒头，靠着吃苦耐劳的劲头和不厌其烦的钻研攒下了第一桶金。

　　回乡，建房！在乡亲们的忙前忙后下，一栋两层小楼拔地而起。那是1994年的一个凌晨，父亲头上绑着一盏照明灯、肩挑一担子厨具，母亲左手抱着弟弟、右手牵起妹妹，6岁的我丝毫没有早起的困倦，在队伍中间蹦蹦跳跳，一家五口向着新建好的房子走去，面前的白瓷砖在逐渐变浓的晨光下显得异常明亮。

　　新房很宽敞，客厅、餐厅、厨房、卧室等功能区各司其职，家具家电一应俱全，特别是那台20多寸的长虹“大”彩电和楼顶半圆形的电视信号台，使得我家一时间成了村里大小伙伴们的休闲胜地，一到农闲时节，前来追剧的乡亲们挤满了客厅：“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快看，降龙十八掌……”每每此时，我和弟弟妹妹都会有种莫名的自豪感。

　　这样热闹的场景没有持续多久，当时农村挣钱的门路不多，随着头几批外出讨生活人的“荣归故里”，村里的青壮年大多都怀揣着梦想陆陆续续去了外省打工，除了春节期间短暂的热闹，村里冷清了许多。

　　村里人少了，房子却多了。出去打工的人回乡第一件大事就是建房，建好房子再继续出去打工，好像只有在老家有一栋崭新的大房子，才能彰显在外漂泊的价值。于是，村里出现了一个怪现象：房子越建越多，人口越来越少。通常是老人不愿搬离居住多年的老房，年轻人建好房后又极少在家居住，新房成了一栋栋摆设。

　　2004年，我考上了位于河南郑州的军校，弟弟妹妹也要陆续去县城上中学，父母决定举家搬迁到城里，老房就此闲置了下来，只有每年春节回老家拜年时，我们才会专程跑去老房门前的那颗桂花树下拍照留念。

　　转变发生在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回到了老家发展。我的一个发小承包了一片林地种植草皮，听说收入颇丰；村里几个早年出去打工的富户联合承包了几座荒山，大批量种植杉木、果树；父亲的几位好友在村子周边找了一块开阔地界，挖塘修路，种植花草，引入游乐设施，建起了农家乐……

　　到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再次向老房走去，面前早已泛黄的白瓷砖在霞光的映照下，时而朦胧、时而清晰，恍惚之间，眼前已是一片金黄。（蒋洪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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