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雨,芭蕉叶噼啪作响。
屋内,烟雾缭绕,两人在默默地抽烟。中年人一身黑色警服,庄重。年长者一头银发,沧桑。空气仿佛凝固了,让人窒息。秋雨里有雷,远远的闷闷的,似有东西在楼板上碾过,长者的手抖了一下,长长的烟灰被他弹到烟灰缸外。
中年人手中的对讲机响了:一组报告,一组报告,目标进入视野,开一辆黑色宝马,正朝海湾洗浴城过来。
注意跟踪,注意跟踪。中年人又对对讲机喊,二组注意,二组注意,目标出现,目标出现,请迅速进入海湾洗浴城,严密监视。
中年人抬头望一眼老者的脸,老者的眉拧在一起,额头上凸一座小丘。
中年人抽出一根烟,自己的手也抖起来,火好一阵才打着。中年人猛抽一口,烟头上的红光迅速推进,发出咝的一声。中年人好久才憋出一句话:官法无情啊。
老者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手没伸到烟灰缸上,竟然将烟头拧在了外面。
中年人拣起烟头,放入烟灰缸内,低沉地问,老领导,你看……
老者站起来,缓缓地走到窗口,望窗外氤氲的天。雨没有停息的意思,风也更大了,芭蕉东倒西歪地摇曳,茫然无助的样子。
老者说话了,老者说,小戴再给我一根烟。中年人抽出烟,小心翼翼地送过去,又帮老者点火。老者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中年人的火烫在老者指尖上。
老者嚯地拉开玻璃窗,一股冷冷的雾气迎面而来。老者贪婪地抽烟,烟雾和水雾交织在一起。
中年人抬臂看了看表,对老者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说出什么。
雨扫进来,老者被淋湿了,一缕银发贴在额头。扔了烟头,又踩上一脚,老者突然转身对中年人说,小戴,我们出去走走。
老领导,这……中年人犹豫的时候,老者已经走到门边。中年人只好跟过去。
老者对司机说,去八都坊。
去……八都坊?中年人问。老者没有回答中年人,对司机说,开车。
八都坊在老城北街。八都坊是一石砌牌楼,高四丈,气势挺拔,巍峨壮观。坊顶石雕狮兽神态庄严,似天神注视人间。正中“八都坊”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历尽沧桑。八都坊乃为同出老城北街的八名督御歌功颂德之物。
老者下了车朝牌楼走去,司机撑伞被老者伸臂挡了。
老者问中年人,你知道八名督御都是谁吗?中年人羞愧地说,我还真不清楚。
老者又问,你知道人们为何要建八都坊吗?中年人答,他们肯定都是为民除害的清官。
老者说,我给你说说明朝吏部尚书王崇庆的故事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讲故事,中年人不便拒绝老领导,只好耐下心来。
老领导说:王尚书可是清廉耿直的清官啊,可他却有一不争气的儿子,叫王小瞧。王小瞧依仗父亲的权位狐假虎威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别说一般百姓,就是当政的州官也拿他没办法。当时有一说法,叫“知州牢不牢,得问王小瞧”。可偏偏有人不信邪。汤知州决心治理当地治安,刚上任就贴出告示,让百姓揭发小城恶人,于是王小瞧的告发信就像雪片般落在汤知州手里。刚正不阿的汤知州也犹豫了,拿下王小瞧岂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因为王小瞧不但是王尚书的亲儿子,还是当朝皇后的干儿子。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一起血案,一名民女被奸害,并被肆无忌惮地抛尸在城墙上。汤知州一查,果然是王小瞧所为。王小瞧耿脖子说,你能拿我怎样?汤知州怒不可遏,当即将王小瞧押入大牢。按刑律王小瞧当斩,可能斩吗?汤知州彻夜难眠,一连两天犹豫不决。这时有消息传来,王夫人已派快马去了京城,天亮谕旨即可到达。汤知州心一横,斩!天刚蒙蒙亮,王小瞧便被押赴刑场。汤知州“斩”字刚出口,一匹快马便扬尘而来。刀斧手看到快马,挥刀的手也颤抖不止,汤知州大吼一声,夺了刀斧手的刀亲自把王小瞧斩了,然后欲吞金而亡。快马上下来一人,上前搀扶汤知州,并递上一封手谕。不是圣旨,而是王尚书的手谕。手谕上只四个字“法大于天”。
老者讲到这里突然停下,默默地站在雨中抽烟。风雨更加肆虐,拍打着老者的衣衫。
很久,老者才问中年人,王尚书算什么官?中年人答,封建官吏。老者又问,我们呢?中年人又答,共产党员,人民公仆。
老者对天长长叹息,问,封建官吏和共产党员之间谁的觉悟应该更高?
中年人默默地望着老者,缓缓地抬臂,啪地朝老者敬礼,答,我明白了,谢谢老领导。
中年人摸出对讲机,坚定地说,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现在我命令,立刻实施抓捕!
老者的脸上很亮,不知是雨还是泪。(张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