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春 苗青 摄
爱从来不是一句空话,爱需要坚强而有力地表达。把爱的鸣叫像鸟一样变成常态,让人听得见,看得到,摸得着。
一
准备拍鸟,这个念头是从那年深冬开始的。
深冬时,我们去爬京郊昌平黄花坡的圆楼长城,偶然拍到了两只白腰朱顶雀在树林间的一片雪上吃雪。而在雕窝沟深处的蓄水池旁,还见到了两只北朱雀。白腰朱顶雀头顶的两抹朱红,配着它们蜜蜡色的喙与白褐色相间的羽翅,它们就像一面面小旗帜在冬日的树林里,带着风声穿行。北朱雀雌鸟的胸部有粉红色的纵纹,在冬日黑褐色的杏树枝上非常耀眼。
昌平老峪沟中心小学的谢老师是位鸟类专家,他说,这两种鸟他在老峪沟地区没有见到过,并让我记录好拍摄的地点和时间。北朱雀不在中国繁殖,只是在秋季迁徙时有一部分在我国越冬,到第二年春天离去,我看到的应该是迁徙中留宿在村庄的。错过冬季,我也就错过了这两种珍贵而又美丽的鸟。好在我也同鸟一样喜欢穿行在冬日的大地上。
想拍鸟,还有一个重要的动机。那是一个初夏,上午,做完家务,我去园子里赏花、休息,刚坐在新搭建的石桌旁边,就听见幼鸟的鸣叫声。有些鸟是在园子石坡上的灌木丛中活动的,起初还以为那声音来自灌木丛中,循着声音想看看它们到底会在哪里。灌木丛蓬茂密集,看是看不到结果的。听了一会儿,那声音好像离我很近。于是,我就围绕着那声音转悠,突然间就寻着了,就在我身边的核桃树洞里,树洞离地面有将近70多厘米高,细长条状,我的手是伸不进去的。往里一看,几个小嘴巴正在张着要食物呢。幼鸟们不一定看见我,对我也没有任何的防范意识,只是生命的本能在对靠近它的人要些吃食而已。我看看,就马上离开了。想观察幼鸟的爸妈什么时候来喂食,它们到底又是什么鸟呢?扑棱棱,有鸟飞来了,不大,像麻雀。听见爸妈的动静,幼鸟们的叫声吱吱吱地更欢快了,不停地在撒娇。只见鸟爸鸟妈非常地小巧,钻进钻出非常灵活,每次回到窝边,都要在树洞附近的树木上中转、侦查,确认无危险后,再迅速回家给小鸟喂食。我在附近的一棵桃树下隐藏下来,终于拍到了鸟妈鸟爸的身影。有在树枝上等待回巢的,有在树洞边左顾右盼的……
回来后,我翻阅《北京地区常见野鸟图鉴》,仔细对鸟的颜色、身形以及繁育期、生活的海拔等数据对照,鸟的名字应该是褐头山雀。几天后我发现,褐头山雀的幼鸟还在巢里。等到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回去再看,褐头山雀已经全部倾巢而出了,树洞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那次拍摄,由于经验不足,拍出来的褐头山雀并不清晰。褐头山雀帅帅的黑色背头让我过目不忘,我很想再次与它相遇,亲自告诉它我喜欢它……
二
春日,花园里的两缸水,打破了以往的宁静。
清明时节,园子里连接村庄地下水的水管不会结冰了,我们管这叫来水了。来水了,也就意味着村庄的春天彻底苏醒。花园里的两个大水缸,被有力“蹦动”的水管咕咚咕咚地蓄满。清亮亮的两缸水映照着碧蓝的天空,轻薄无形的水分子们便迅速弥漫在村庄的上空。人看不见到处跑的水分子,而鸟们却早已对村庄里的空气密切关注着。水在流出水管的一瞬间,鸟们就已经知道了水的位置。它们从村庄的四面八方以最快的速度往这里集结。不用相约,水分子自然牵线搭桥。经过整个冬季的忍耐,鸟们对水的渴望早已迫不及待。
园子里的两个水缸在春天里晶莹着,每年都是如此。这两个水缸是从山那边河北境内的横岭村买来的,是以前农民家里过日子的容器,用以储存粮食、清水,腌酸菜、咸菜。我们买过来,放在花园,就顺便把以前的日子也放在了花园里。
每当歇息时,看着这些缸,好像以前的岁月又回来了。一个小姑娘,放学归来,口渴了,进门第一件事就是从水缸里舀一瓢清水一饮而尽,然后再抿紧小嘴把书包放下,就又跑出门外不知道到哪里玩耍去了。水缸里的水永不枯竭,家里无论谁回来了,缸里都有水。小时候的清晨,经常是父亲去水井挑水,母亲做饭。等孩子们长大了,谁要是看见缸里水不多了,谁都会去水井挑水。小姑娘不能挑满水桶,就挑半桶水。水缸里的水是一家人的全部水源。水库、水井、水缸里的水就像是大小不一的泉眼,不断地有水涌出来,滋养润活着村庄里的一切。
清明那天,夜间气温很低。清早起来,二哥说,水管子又有点冻了。吃完早点,拿起相机,去花园。果真,花园里裸露在外的水管子尽头也冻了。只是没有冻实,我们继续放水,一下子就把那些冰给冲出来了。8点32分,一只褐色的红眉朱雀雌鸟来到冰水旁边。过了一会儿,一只黄色的金翅雀也来了,它们探头探脑地饮着水,听到一点动静,就迅速飞走了。冰雪是贴心的,在没有流动水源的冬季,只有山峦阴坡丛林里的积雪可以供鸟们食用。
初春的树上没有叶子遮挡,鸟们的行动轨迹清楚得很。翅膀的扇动和鸣叫,可以让我判断出它们离我还有多远。园子里的其他活儿都不重要了,我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离水缸很近的地方。仅三天的时间,不断地有三道眉草鹀、棕眉山岩鹨、黑头鳾和褐头山雀,在水缸的缸沿上起起落落。鸟们都是机灵鬼,在稳稳地落下前,先要在树枝上探明虚实。这就为我的拍摄争取了时间。树枝上、缸沿边,停留、张望、低头,两只鸟互相对视,一个个精彩的瞬间,呈现在我眼前。整座花园都因鸟们的撩拨而摇晃又颤抖着。
早春的村庄,村民们还没有更多的劳作。鸟们要寻找水源,就只能来这花园里。水缸里的水像乳汁一样让村庄里的鸟们成为了一家人,也为我的拍摄计划赢得了先机。
几天后,园子里的山杏花盛开了,花瓣星星点点地飘落在水缸里。园子里热闹非凡。
红眉朱雀的雄鸟,被雌鸟带来。红眉朱雀的名字名副其实,雄鸟眉纹、眉脸、脸颊、胸及腰都是鲜明的淡粉色。特别是眉部一道淡粉色像人一个手指肚顺着眉部向脑后涂抹而去,稳重醒目而自由。戈氏岩鹀是位孤独的行者,它与三道眉草鹀很像,但戈氏岩鹀的胸部昂扬着大块的灰色。一只红眉朱雀雌鸟正在缸沿的一边喝水,另一只则来到缸沿的另一边。后来的这只一看有同类在此,就欢快地顺着缸沿移动脚步来到那只的旁边,用肢体和眼神打着招呼。黑头鳾和褐头山雀,都是两两地飞起飞落。黑头鳾像一匹小黑马,它的头部中间黑黑的,与它黑色的长喙相连。黑头鳾站在缸沿上,喝水时昂起头,一口水在它嘴里瞬间被拉长,像甜润的一条小小而又隐秘的溪流流进黑头鳾的心田。然而,好景不长。不知道是谁家的蜜蜂慢慢占据了水缸的整个缸沿,鸟们几经接近,都败兴而返。
三
接下来的几个周末,我只能零星地寻觅和拍摄了。村庄里的农事多了起来,也就意味着鸟们的水源多了起来。而我花园里的这两缸水,就只为满足鸟们的不时之需了。每个周末回去,我都得把缸里的水清淘一遍,给鸟们准备清洁的水源。
它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但它们总会回来的。就像我一得空或者是内心一焦渴了就会回到家乡一样,因为那里一直有滋养我的水源在缓缓地流淌着。在这一点上,鸟与我是相通的。
花园里都是山里集聚的野花,它们安静地生长,花开花落,一年四季陪伴着我。现在村庄里的鸟也不断在这里聚集,相对于花草而言,鸟们是村庄里的天使。它们天天鸣叫着歌唱着,毫无倦意。有时在清晨的窗外,有时在黄昏的远山;有时在槐树上,有时在榆树上;有时在鸟们的嘴上,有时在人们的心里……这些鸟鸣就像是蝌蚪般的音符,跳荡在村庄里的山坡和树枝上,不时给宁静的村庄增添喜悦、悠远、思念、怀想。
立夏,我们去爬村庄里的最高峰——黑梁尖。路上没有拍到一只鸟。光顾走路,不能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和山峦上大量嫩绿树叶的遮盖都是原因。下午回到花园散步,白头翁雄鸟带着清脆的叫声出现在花园上方的槐树上。槐树发芽晚,树叶刚有一点起色。白头翁占据了最高点。这个可爱的白头翁叫了足足有10多分钟,它是在用明亮的声音求偶。
铃兰还在开放。金翅雀来了,落在了玫瑰的枝条上。玫瑰的枝条满身是刺,也不知道它是怎么选择的,落稳还不被扎到。许多鸟都有这种本事,玫瑰的刺防人却不准备防鸟。园子里的萱草开了一枝,芍药还在含苞,小花溲疏也快开放了。一只白头翁又在槐树的固定枝杈上鸣叫,还不断地玩耍自己的羽毛和尾巴。我也要爱惜自己的羽毛,珍惜自己文章中的一字一句。
鸟有许多昵称。褐头山雀叫“唧唧鬼子”,嗓子眼唧唧个不停。暗绿绣眼鸟俗称“白眼圈”,它的眼圈整体白色并有一定的宽度。黑头鳾的别名叫“贴树皮”,它是唯一能够头向下尾朝上往下爬树的鸟类。银喉长尾山雀是小型雀类,俗名“团子”,像小球一样飞跃滚动在灌木丛中……
短短几个月时间,我耗费心力体力,识别了村庄及附近区域近20种鸟类,填补了我对村庄认知的空白。这是一幅飞动着的图画,这是我喜爱村庄的有力证据,也是我喜爱村庄的深刻表白。爱从来不是一句空话,爱需要坚强而有力地表达。把爱的鸣叫像鸟一样变成常态,让人听得见,看得到,摸得着。
鸟是村庄里生活着的“另一群人”。一个村庄配备多少种鸟,是自然科学,它们不同人争夺地盘,只在树枝、石头缝隙里筑巢。
鸟在空中行走,人在地上行走。村庄里的鸟与村庄里的人相濡以沫,举案齐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