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耕时代，福州十邑人家几乎村村飘酒香，家家都酿酒。村庄的时光，总在家酿中静静地流逝。

春酿桃花酒，赶的是时节，酿的是一坛与季节竞跑的赶场酒。在那桃花初开的时节，一粒粒圆圆的糯米浸在水里，经一个夜晚，变得圆滚滚的。沥干、入甑后，糯米在熊熊的炉火中炊蒸，一阵阵的清香唤起老屋的记忆。蒸熟后，摊凉，糯米、清泉和红曲一起落坛。这一时节的家酿酒性子急，沉得快，醉人的酒香从大大的坛口飘荡出来，溢出墙外。当桃花盛开的时候，蜂唱蝶舞，家家榨酒、品新酒，黄黄的泥巴封坛，经谷壳微火的昼夜薰煴，入窖封藏。

春酿，闪动的是农人匆匆的脚步与忙碌的背影。待到菊花盛开稻谷金黄的时节，农人们准备下田刈谷归仓，主妇们便开出一坛又甜又香的桃花酒，农人们壮一壮身子骨，好下田劳作，把一担担谷子挑回家。

冬酿美酒，酿的是农人秋收后的喜悦和满心的感恩，感恩上苍给予的一个丰收年。红曲、糯米、清泉又如期相约，经一道道古老技艺的转换，在岁月中散发出久远的醇香。

水为酒之血，谓之“水血”；米为酒之肉，谓之“粮肉”；曲为酒之骨，谓之“曲骨”。冬日开酿前，福州十邑酿酒人举行古老的开酿仪式，以祈求酿出的老酒“坛坛醇香，口口入怀”。

我曾在一座老宅里，参加过一个古老的开酿仪式。酿酒师对着厅堂上一炷香，在八仙桌上摆上三茶五酒，三牲三实，三位弟子必恭必敬紧随其后。司仪诵读开酿令曰：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感天性之难违，叹苦乐之无常。唯有老酒，可解庶民之同忧，可娱人神之共欢。敬人文始祖之功德，持虔诚之心愿，祈百姓以安康；仰华夏酒祖之威仪，纳纯朴之民风，传酒礼以悠远。吉日良辰，和风蔚然。鼓乐齐鸣，沐浴振冠。列案焚香，颂辞以宣。佑我黎民，兴我家园。

酿酒师在先生的引导下，开得一坛老酒，敬天地、敬谷神。礼毕，由徒弟敬师傅，行拜师礼。传统的酿造技艺，就这样由师傅口口相传，手把手传授，一代代延续。

“冬酿选冬至，冬至出佳酿。”这是村庄酿酒人传诵千年的口诀。说的是一年四季中，“阴极之至，阳气始生”之日，正是最适宜开酿的日子。儿时，每到冬至日，家家户户必酿酒，酿酒前还得开一坛老酒敬谷神。糯米饭的清香与老酒的醇香交融出一种道不出来的芳香，从老宅里溢出来，香气氤氲在古老的村庄。

古有“佳酿出春冬”之说，冬日，是个美好的季节，丰收的粮食不经意间在这个季节又一次邂逅，仿佛是上苍早有安排的一场约定。

冬至过后，村民们根据需求酿酒，大家庭酿的多，小家庭酿的少，遇上婚庆、添娃、起厝、大寿等喜事之年，为福年，自然得多酿封藏备用。酿酒，被村民们认为是一件隆重、值得敬畏的事，除沐浴洁身更衣外，还得上香敬祖，蒸出来的糯米饭得先舀一碗供在香案上，再舀几碗赠送给左邻右舍。儿时，我最爱干这活，每到一户人家，皆能收下许多暖心吉利的话语，得个来年吉祥。（屏南县纪委监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