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门地高者,可畏而不可恃。可畏者,立身行己,一事有坠先训,则罪大于他人。虽生可以苟取名位,死何以见祖先于地下?不可恃者,门高则自骄,族盛则人之所嫉。实艺懿行,人未必信;纤瑕微累,十手争指矣。所以承世胄者,修己不得不恳,为学不得不坚。夫人生世,以己无能望他人用,以己无善望他人爱。用爱无状,则曰:“我不遇时,时不急贤。”亦由农夫卤莽而种,而怨天泽之不润。虽欲弗馁,其可得乎?
——柳玭《家训》
【小识】
这篇家训,针对性很强,就是面对官宦子弟的,提醒他们不要陷入门第观念的优越之中不能自拔,最后导致“辱先丧家”。与上一篇元稹的家训,正好相反,可以互文。
唐代虽然实行了科举制,但朝廷里豪门贵族还是很多,他们深刻地影响着朝廷的走向。而且,从唐朝建国起,就有意识地限制贵族势力,广开科举制,选拔优秀人才,尤其武则天更是用力甚猛。在此形势下,豪门子弟要走向政坛,自己的才华和能力越来越显得重要。纨绔子弟要像以前一样混迹高位,是比较困难了。
柳玭,唐末京兆华原(今陕西铜川市耀州区)人,世代高官,门第显赫,祖父柳公绰、祖父的弟弟柳公权都是高官,父亲柳仲郢、哥哥柳璧亦为高官。柳家以家教严厉著名,被后人誉为“柳氏家法”。柳玭才学过人,品行高洁,曾任御史大夫,唐昭宗时,被皇帝赏识,拟提升宰相,因宦官阻挠作罢。后贬为泸州刺史,死于任上。
柳玭《诫子弟书》很长,我们这里只选了第一段。一开篇,他就说:“夫门地高者,可畏而不可恃。”这句话说得真彻底。门第高的家庭,是需要心存戒惧的,而不是有所仗势。下面分别说“可畏”“不可恃”,“可畏者,立身行己,一事有坠先训,则罪大于他人。虽生可以苟取名位,死何以见祖先于地下?不可恃者,门高则自骄,族盛则人之所嫉。实艺懿行,人未必信;纤瑕微累,十手争指矣。”可畏,指的是立身行事,但有一事不慎,背弃先人的训戒,那么,过失一定比一般人大得多。虽然活着可以苟取功名,但死了如何去见祖先于地下?不可恃,指的是门第高就容易骄傲自大,家族兴盛则容易遭人嫉妒。即便有真实的技艺和美好的德行,人家也未必相信;可是有点微小的过失,就会受到许多人的指责。这句话,倒也说的是实情。
“所以承世胄者,修己不得不恳,为学不得不坚。夫人生世,以己无能望他人用,以己无善望他人爱。”所以,世家大族的后人,修行自己不得不诚恳,为学不得不坚定。人呀生在这个世上,以自己的无能指望他人重用,以自己的没有善心指望他人热爱。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用爱无状”,没有被人重用,或热爱,就怨天尤人,说:“我不遇时,时不急贤。”我没有遇到好时机,时代不急于求贤。柳玭批评了这种心态。他说:“亦由农夫卤莽而种,而怨天泽之不润。虽欲弗馁,其可得乎?”就好像农夫马虎地耕种,没有收成,却怪上天的恩泽没有滋润、灌溉。即使想避免饥饿,“其可得乎?”怎么可能得到呢?
孟子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又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柳玭这篇《家训》就有这种忧患意识。他还是很担心柳氏家风无法传承下去呀。(杨光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