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
江华直挺挺躺在床上,面部肌肉用力紧绷,不给光亮一丝入眼的机会,虔诚祈祷着黑暗能孵化出睡意。
良久,他知道自己再次入睡失败了。睁开眼时,戳戳手机屏幕,显示着凌晨四点。
那个下午开始,他的睡眠被彻底偷走了。
“江叔,我是小宇。这周刚回国,想明天下午过来看望您,不知道方便吗?”
“方便,方便,你直接来我办公室,咱爷俩好好聊聊!”
上周五,江华接到谢宇的电话,喜上眉梢。谢宇是他的得意门生,毕业后在当地有名的建筑公司工作,作为后备干部被派往国外学习,可谓前途一片大好。最重要的,这位优秀青年,还是女儿乔乔的男朋友。
谢宇赴约当天,手没空着,利落将东西摆上桌面。刹那,江华摒了呼吸,“这定采古纯,可不常见啊。”
定采古纯,原料为520棵明朝古树,乃头春定时采摘制作而成。传闻量极小,价高,也难寻。纵然是他这样的普洱老茶客,也是头一回见到。
“前段时间拿了几个项目,提成很高,我托了公司的领导从一位藏家那里收来的,带给您品鉴一下。”谢宇娴熟地温杯洗茶,避开了明谈价格的部分,体现重视又不失自然。这话,让江华很受用,暗想这准女婿甚是不错。
随着茶汤缓缓滑落入杯,江华压抑着激动,细嗅其香,又深品其味,只觉滋味醇厚细腻,生津回甘迅猛,茶气果然霸道!一杯见底,脸上已尽是愉悦。
佳婿在前,好茶盈香。听着谢宇细细讲述的国外见闻感悟,又在一些专业问题上颇有见地,江华对这个准女婿是越看越满意,不由得挑起了婚事的由头,“你和乔乔接下来如何打算?”
“我们商量着明年结婚,眼下,只要再拿到两三个项目,就能存够新房的首付了。”谢宇坦诚,却勾起了江华的亏欠。自己埋头干了一辈子学术,从不追名逐利,如今连一套房子也给不了孩子。学校近来的扩建项目预备招标,那些个评审组评委,都是共事几十年的老伙计,我可以试着去打点打点,也算是为儿女尽一份力……
怀揣着心事,这些天江华一个人东想西想、食不知味,拨打电话的手抬起放下、放下抬起,不知该如何开口。更要命的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了,这逼得他的脑子像齿轮一样片刻也无法停止思考。
学校的建筑质量涉及千千万万在读学生,延展开来,背后则是千千万万个家庭,如果没有进行严格的资质审查,经过公开竞争、公平交易,万一发生安全问题,这背后的伤痛如何弥补。但谢宇如此珍视我们家,若因不帮而令彼此生了嫌隙,乔乔的婚事什么时候能有着落,以后她夹在中间该如何相处,是否还会责怪我这个做父亲的冷酷无情?
一边是学校,一边是儿女,江华像挑着扁担过钢丝一般,左颠右倒,想不出万全的办法让两边稳稳当当。
凌晨四点,他放弃挣扎,走出卧室想透几口气。路灯余光斜斜映入客厅,打在酒柜的定采古纯礼盒上,一行字“天雨润初霞,暮晚清风画”在黑暗中闪烁,讲的正是古树数百年沐风雨霞光而自得其乐之景。江华呆立许久,如突然被点化了,眼神由迷茫逐渐变得平和而后坚定。最终,他小心将茶叶取下轻抚、深嗅,最后包装得干净整齐,静待天亮。
“小宇,那盒茶你带回去吧。学校的项目我想了很久,还是没能帮上忙。但放心,我跟你阿姨卡里还有十几万养老钱,买房可以拿去用。”早晨,电话拨通了,江华等待着电话那头的不满,还打了些开解之词的腹稿。
谁知,谢宇竟是捧腹大笑,“您啊,误会了!您以前说过做工程就得踏踏实实不搞‘花架子’,学生一直记在心里。我之前说的几个项目投标早已规划好了,都是按实力投标,为了避嫌,还特意没选咱们学校。”让江华赶紧把茶叶摆回去,这纯粹是孝敬“岳父”的,没存半点坏心思。
江华自觉年老着相有些羞愧,又暗自心安,这小子倒是看得通透!是啊,人和茶一样,不管数百年还是几十年,风霜雨雪无常,只有自持本心,方得枝繁叶茂,终得善果。
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苍梧县纪委监委)
编辑:杨意超